2010年3月26日 星期五

關於梵谷的迷思/愛與藝術,孰輕孰重?

繪畫對梵谷而言是一種意外,青少年時,他並未計畫當一名畫家,直到二十七歲那年才省悟自己的未來,但在繪畫生涯中,他最關心的並非美學,而是履行一個更高的情操,那是什麼呢?

1887年夏天西奧到阿姆斯特丹度假,愛上好友的妹妹裘.鮑格,梵谷得知弟弟正在熱戀,一方面鼓勵他趕快結婚,有個穩定的家庭,另一方面他反看自己,於是寫下一段:

有時候,我真的怨恨這些爛畫。我記得李士潘(J. Richepin, 1849-1926)曾說:「愛藝術讓一個人失去真正的愛。」我認為他說得很對,反過來說,真愛會讓你討厭藝術。

他又進一步解釋:

一個擁有愛的人就算對畫沒啥興趣也沒什麼關係,只因什麼都足夠了。人為了成功,必須持有野心,但野心對我來說很荒謬。

從這些話我們感受到梵谷對藝術的質疑,及真愛與世俗野心之間的牴觸,若能選擇不流浪,若能選擇愛情,他絕對會放棄畫畫。但問題是人們對他不理不睬,之所以選擇作畫,就如他所感嘆:命運的驅使吧!

雖然孤獨,得不到愛,但從未因苦澀而產生任何怨恨、報復或怨天尤人,相反的,他說:

我愛。假如我沒有活著,別人也沒有活著,我如何感覺這神祕性的東西呢?──愛。我越想,越覺得世上沒有一樣東西能跟愛人相比,它才是真正的藝術啊!

梵谷藉藝術最終想傳達的不外乎——愛的信仰。

【聯合報副刊 2010/03/25 】

2010年3月16日 星期二

關於梵谷的迷思/加深的長影

在1890年初,梵谷根據手邊一本書《倫敦:朝聖》,模擬古斯塔夫.多雷(Gustave Dore, 1832-1883)的一幅黑白〈新門監獄的運動廣場〉繪圖,完成了一張油畫〈繞圈行走的囚犯〉。

這張畫裡,一群監獄中的犯人在一個高牆窄小的空間裡繞啊繞的,上端有四個窗口,右側站著三位看守人員。若我們仔細觀察這些犯人,會發現中間有一個看起來特別突出,長得最高䠷,唯一沒戴帽子,眼睛還朝畫外方向瞧的男子。他是誰呢?一來長得像梵谷,二來頭髮的顏色是紅與黃的混合,要辨識何許人物,再明顯不過了,他就是藝術家本人。

我們往左上角一看,會發現兩個小小的白色鉤形物,猶如兩隻飛舞的蝴蝶;再往下看一看地板,與原先〈新門監獄的運動廣場〉不同的地方,在於梵谷加深了長長的影子。

藝術家刻畫的是他當時被拘禁於療養院的心理狀態。

自從割耳悲劇發生後,他一直背負著極大的罪惡感,之後在許多信件的字裡行間,經常談到死亡,當然他盡可能用幽默或樂觀的方式帶過,但已經隱隱約約地作了某種自殺的暗示。在這幅畫裡,我們看到蝴蝶飛舞,象徵死後的自由與重生;那加深的長影呢?是為他日後埋下了一個顫慄的結局。

【聯合報副刊 2010/03/16】

2010年3月11日 星期四

梵谷的迷思/畫畫時是瘋狂? 還是清醒?

當人們目睹梵谷拚命畫火黃的向日葵、圓滾滾的太陽、抖動厲害的柏樹、波濤洶湧的麥田、迷惑的燈光與星星,總認為他「真的瘋了」。到底作畫時他的腦子是清醒的呢?還是瘋癲?

位於阿姆斯特丹的梵谷博物館去年十月才剛出版六冊的《文生‧梵谷──信件》,共收902封信(包括梵谷寫的819封,與別人寄給他的83封)。由於梵谷的生活沒什麼條理,許多寫給他的信都不翼而飛,但幸運的是西奧幫他保存了一部分的信件,使得後人能透過這些文字了解梵谷,他的想法、感覺與經驗。當然這個新版本不同於過去的翻譯本,由於更完整,更忠於原文,較能顯出梵谷的理智程度,比如當他住進療養院時,說了一段話:

貝倫醫師(Dr. Theophile Peyron)跟我解釋,嚴格來說我並沒有瘋,我認為他是對的,因為發作間隔期間,我的狀況非常正常,甚至比以前更好,但發作時確實很可怕,我完全失去意識,這事實激發我更認真的工作,就像礦工一樣,總是面對危險,但又急迫的,很迅速的完成任務。

梵谷說得沒錯,只要癲癇不發作,他腦子清醒得很,藉由每段寶貴的間隔期,他拚老命作畫,深怕癲癇再度發作。其實,他幾次的病情相當嚴重,只要一發作,創作完全停擺,所以過去我們認為他瘋癲時才作畫的觀念是不正確的。

【聯合報副刊 2010/03/09】

2010年3月10日 星期三

關於梵谷的迷思/自殘? 還是他害?

前一陣子藝術界傳來一個震撼的消息,說梵谷的耳朵是由高更割下的;又說梵谷先揮動剃刀,高更再舉起「重劍」,猛然一揮,不幸的事就發生了。這麼一來,梵谷自殘之說全然被打翻了。

有一些蛛絲馬跡似乎符合這種說法。譬如:在割耳事件後,梵谷寫了二封信,一封給西奧,他說:「還好高更沒持有機械槍或其他的走火槍枝。」這段話暗示當時高更手握其他兇器,因此傷害減到最低。

另一封給高更,他說會把劍術的防護面具及手套寄還給他,卻沒提到「重劍」一事。這暗示了高更用完這把「兇器」後,馬上扔到羅納河(Rhone)。 他又說:「你沉默,我也將如此。」難道這是他們之間的「沉默協定」嗎?

儘管有這些暗示,我仍然質疑他害的可能性。首先要澄清的是梵谷被割掉的應是「耳垂」部位。第二,「重劍」的尖銳之處只在最前端,因此中擊時,只會留下刺傷。第三,人揮劍時,幾乎不可能把對方的耳垂砍下來,這還得靠兩隻手才能辦到;也就是說一手抓住耳端,另一手做割的動作,否則若真辦到了,結果絕對會嚴重傷及脖子與肩膀。然而根據梵谷畫的兩張包紮繃帶的自畫像,他的頸與肩都安然無恙。

所以,「高更下的毒手」之說我認為是不可靠的。

【聯合報副刊 2010/03/07 】

2010年3月5日 星期五

關於梵谷的迷思/天才之死

我們都知道1890年7月27日當梵谷在田野作畫,再也受不了寂寞與恐懼,最後拿著準備好的左輪手槍往胸腔射,但拿槍經驗不足的他擊不準,落得半生半死,最後自己走回住處,兩天後就死了。他何時起了輕生的念頭?就近的嘉舍醫師是否盡到醫治他的責任?梵谷的遺言又是什麼呢?

梵谷曾說:

事實上,自從我生病以後,在田野時,強烈的孤獨感襲擊我,到了一種恐怖的現象……

自從高更離開黃屋之後,他為南方畫室編織的夢想破滅,緊接著又被送到精神病院,輕生的念頭就此伴隨著他,以上這段話似乎預言了未來的悲劇。

梵谷臨死,西歐守候在側,描述當時的景況:

文生想要死,當我坐在他的旁邊,嘗試說服他我們想要治癒他,我們希望他能夠被救起來,但是他回答:「這個悲哀將會持續到永遠。」("La tristesse durera toujours"),我可以了解他想表達的,很快,在一個癲癇發作後,下一分鐘,他就閉上了眼睛。

梵谷失去了跟生命戰鬥的力量,因為承受得太苦太久了。

梵谷死後,嘉舍醫師被人批評沒好好照顧這位藝術家。然而首先我們要了解梵谷是一個不怎麼聽話的病人,就算被勸告酒精量要減少、菸不可多抽,但他依然故我。老實說,一百多年前,像梵谷這樣癲癇嚴重的病人,醫生能做的很有限,所以天才之死並非嘉舍的錯。

【聯合報副刊 2010/03/04】

2010年3月3日 星期三

關於梵谷的迷思/受高更的正面影響

梵谷的生活因畫家高更的介入而產生劇烈變化,割耳與自殺的悲劇,有很大原因是高更所致。儘管有這些負面的結果,但是否也有一些正面的影響呢?

當他們住在黃屋時,經常一起上酒館、寫生、逛美術館、談天說地。從他們共同創作的四十多件作品中,可以發現兩人水火不容的繪畫風格。梵谷告訴弟弟:

高更和我談論很多有關德拉克洛瓦、林布蘭特及其他畫家的作品,有時候爭論到發出電力,那是從我們腦袋發射出來,消耗得就像用過的電池一樣。

電池耗盡後發出的激流,象徵他們的對話產生強烈的火花,但也說明他們的爭鬥已到了無可收拾的地步。

不過他們還是努力做了一些妥協,梵谷聽從高更的建議,開始創新做實驗,他告訴妹妹:

高更堅決的鼓勵我藉由純想像來創作。

梵谷一向回絕這種「純想像」的創作方式,實體或景象若不在面前,他根本無法動筆,不過當他看到公園裡兩名走路的女子,心裡就開始漫遊,遙想別處,假設她們是他的妹妹與母親。

梵谷之後不少作品也這樣如法炮製,結果是驚人的,就如梵谷說:

藉色彩的安排,我們可以作詩,同時散發出音樂的慰藉。

因為高更的引導,梵谷的畫產生一股浪漫的音樂性與詩性,這也就是為什麼許多人讚美他的作品猶如「顏色的交響樂」。

【聯合報副刊 2010/0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