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3日 星期日

畢卡索的美學激素:拿探針,感知,觸動 (四)

焦慮的地震儀
1900年,畢卡索與馬提斯(Henri Matisse)的作品平起平坐在威爾Berthe Weill畫廊一同展示出來,當時兩位畫家還未照面,約1906年,兩人才在收藏家葛楚德史坦Gertrude Stein的家裡碰頭,從那刻起友誼逐漸滋長,直到馬提斯過逝,兩人的牽繫從沒斷過

費爾南德說:畢卡索通常表現的陰鬱與拘謹,馬提斯散發光芒,讓人印象深刻。

佛朗桑娃姬歐Françoise Gilot,畢卡索1944-1953間的情婦)說他們的關係就像:

紅綠互補,黑白相斥他們是錢幣正反兩面磁性的畢卡索與高電壓電力的馬提斯一拍即合,有他們在的地方,立即創造非凡的威力

馬提斯更描述自己與畢卡索:相差十萬八千里,一個來自北極,一個來自南極。

說來他們的維繫,靠的並非物以類聚,反而是「相互對質」舉一個例子,19488月,畢卡索帶佛朗桑娃到凡斯(Vence)拜訪馬提斯,當時馬提斯義務當多米尼加小教堂(Dominican chapel)做設計,這事件引燃這兩位巨人的爭執

畢卡索訓了馬提斯一頓,質問他為什麼要為修道院建一座教堂,既然不信教,不信神,根本沒必要花心思在上面還另外建議馬提斯乾脆去蓋一個市場反而比較有意義。畢卡索的反應如此激烈,是因為當時的許多藝術家已不信神,早將祂拋的遠遠了,畢卡索與馬提斯也不例外,都屬於無神論者,然而,無論在生命或藝術裡,馬提斯嘗試去尋找「寧靜」,他說:

我有一種宗教感,我夢想的是均衡、純然、與平靜的藝術,擺脫騷動或不安的主題,總之,是愉悅的體現  

其實,他對畢卡索的叛逆、生活靡爛、及揮霍的態度敬而遠之在聽完畢卡索的訓詞,馬提斯回說:我的綠比梨子更綠,我的菊比金瓜還菊,我為什麼要去蓋市場呢?」這句頂回去的話倒是十分幽默

之後,他們再次碰面,畢卡索還是繼續抨擊,但馬提斯告訴他:

就我所關心的,這教堂本質上是一件藝術作品,我只是將自己放入在一種專心創作的情境,我不知道我信不信神,我認為我是佛教徒,但關鍵的是,我創作的心境與禱告很接近

其實,馬提斯發現在創作時,感受到撲過來的神性力量,他發現神父與修女們因信仰,對人類的奉獻到了不悔的地步,如此心甘情願,為此,他感動萬分,奉勸畢卡索:

你像我一樣,我們在藝術裡尋找的莫過於:重新去挖掘我們最初領聖體(First Communion)的感覺

所謂初領聖體的感受不外乎是內在的「神性」

問題是「寧靜」與「神性」是畢卡索的頭號敵人,是他一生要戰鬥的,他永遠不會跟它們和解不像馬提斯,畢卡索有一股挑戰、去震驚、與去破壞的衝動,就如一個衝突、混亂、質疑、與焦慮的地震儀。不過,話說回來,畢卡索的創作泉源與充沛的能量靠的全是這些啊!

馬提斯的存在,對畢卡索的影響是什麼呢?從他身上,畢卡索找到挑戰「寧靜」與「神性」的可能性,那就是為什麼在他生命最後30年,對傳統的古典藝術產生濃厚興趣,藉此,他可以去試探,去懷疑,去起衝突,去重新找到對美學的省思,這些反而增加了他藝術的強度

爭執歸爭質,他們對彼此相當尊重,也了解對方的需求,譬如馬提斯有一次送一頂像人一般大的新赫布里底(New Hebrides)頭飾(典禮時所戴的)給畢卡索,並說:「我有一樣東西很適合你,它完全野蠻,是給你的。」事後,畢卡索表示:這東西嚇壞了我,或許它也讓馬提斯害怕,他認為我比他更有能力驅除魔咒吧!」這表示馬提斯了解這位友人的野蠻性格,不給他,要給誰呢!那麼畢卡索對馬提斯呢?畢卡索收藏馬提斯的十件作品,其中有一幅是1912年的〈靜物與橘子〉(Still-Life with Orange),不論走到哪裡,它總跟他到哪裡,只要一看到它,他總會贊歎:太棒了!」另外,馬提斯過世後,他將自己關起來,為友人作畫,來紀念他們之間不朽的友誼


天才與天才相遇的不凡
藝術家無法獨自創作,沒有外界的刺激與啟發,是會枯竭的,怎麼樣才能讓作品進步神速呢?其實,很重要的激素就是知性伴侶,彼此的背景個性生活態度創作風格….可以很不一樣,但他們的能量要絕對相等,能一起交談,一起喝酒,一起創作,一起成長,這樣才可爆裂出美學的火花,像畢卡索年少時交往的吉普賽男孩,剛成年時認識的卡沙傑馬斯,之後相知相惜的布拉克與馬提斯,沒有他們的激勵,不會有今天那麼精彩,那麼驚天動地的畢卡索

這說明天才與天才相遇的不凡,不但造就了大師,各自也都完成了生命的價質與他們的美學使命,不是嗎?


刊登於《藝術家》2011年7月號第4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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