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29日 星期三

童女的撫慰


高更有一位很美麗的母親,名叫愛蓮(Aline),是法國藝術家夏沙(André François Chazal)與作家崔斯坦(Flora Tristan)的女兒,她絲毫沒有沾染到母親的女性主義氣息,但因她的外形誘人,讓不少上流社會的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對於此情此景,高更當然起了反感,所以小時候十分調皮,常常讓她一個頭兩個大,這麼做只想引起媽媽的注意,得到她全部的愛,在他撰寫的之前與之後裡,就訴說了一段童年

我一向愛亂跑,媽媽四處跑著找我,有一次,她找到我,很高興牽著我的手,帶我回家,她是西班牙的貴族淑女,但很極端,她用那橡皮一般軟的小手,打我一巴掌,幾分鐘後,她哭了,又抱我,又親我

從母親身上,他看到女人的歇斯底里,一下興奮,然後激怒,又一下悲傷,之後再表現溫情的一面,所經驗的完全是一種典型的童女

母親走時才42歲,高更始終把她的照片帶在身上他從未看過她老去,或難堪與掙扎的模樣,日後對她的記憶除了童女」,不外乎美麗、純情、與尊貴,又懂得安生立命,在形象上,她沒有老去的問題,時間一直被凍結在遙遠的過去,她永遠是藝術家心目中的小公主,像他愛人似的

若一旦提到母親,高更就溢出浪漫的神情,說:

我的媽媽多麼漂亮,迷人啊! 她有溫柔的,威風的,純純的,愛撫的眼睛


我們會發現高更畫的女人,特別在大溪地島上畫的未成年的少女,不但年幼,還散發某種神祕的,無理性的美,看來如此撩人,很明顯的有愛蓮的影子

說來,他的情愛原型全來自於母親

2010年12月7日 星期二

可別捨本逐末

高更才華出眾,一生扮演許多的角色,不僅是畫家雕塑家陶瓷家政治記者與社會關懷者,他還是一位藝術史家呢!1896-7年間,他撰寫不少藝術文章,然而他對藝評抱持怎樣的觀點呢?

高更總抱怨一般的藝評家在面對一件作品時,總把歷史觀點帶進來,總要觸碰一些理論,總要跟其他藝術家做一番比較,卻從未嘗試在作品中發現新的或感動人的元素,最後講出來的內容,自然不痛不養的

不同於其他的藝評,他的原則是:

感覺第一,理解隨後

若只說理論,忽略了藝術品本身,忽略人對作品的感覺,的確會陷入捨本逐末的危機。

說來,藝評家的角色,應該在創作者跟觀眾之間建立起一個橋樑,而非障礙物,一大堆的歷史及長篇大論,只能嚇走大眾,不能吸引他們,基本上,我非常贊同高更的想法,「感覺」是一個最容易進入人心的入口,然而,我也認為在了解藝術品的過程中,也得施予理性,因為情緒的失控並非欣賞藝術的目地,如何引導人從氾濫成災的感覺爬出來,再從中昇華,才是藝評家的職責。

2010年11月11日 星期四

高更的婚姻怎麼觸礁了呢?

1873年,高更娶了梅特(Mette Sophie Gad)為妻,當時看高更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心想將一生託付給他準沒錯,婚後十年,他們生下五個孩子,家庭的生活還算和樂,但之後出了什麼問題呢?高更怎麼離家出走的呢

 
美德的良家婦女
梅特並不介意丈夫畫畫,只要經濟來源穩定,盡到丈夫與父親的責任,要怎麼畫是他的事,在這段期間,高更為她創作了一些肖像,其中值得討論的兩件是1878年的做針線活的梅特1881年的沃吉哈赫的花園

從這兩張畫,我們看到女主角細心縫紉的樣子,這樣的畫面讓我聯想到17世紀畫家維梅爾(Vermeer)織花邊的人

梅特認真的做針線活,從好的方面來說,她靜靜的,安份的為孩子們奉獻,整個精神專注在布料上,儼然是一位具有美德的良家婦女; 但從另一方面來觀察,高更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呢?難道只是一個賺錢的工具嗎?

 
心不再有交集
1882年股票市場陷入焦灼,高更的工作不保,那時他將野心轉向繪畫梅特看在眼裡,心裡卻焦慮了起來,面對丈夫,她總唸東唸西,抱怨不該把心思放在繪畫上,她越囉嗦,越不支持他的理想,就越來越像一個惡霸,處處想擺佈人,但有自由靈魂的高更,一開始厭煩,時間一久,就難以忍受了。

那時,高更畫下一張室內,將家裡的樣子刻畫出來,前景一大束花朵,看起來像一張靜物畫,不過再仔細瞧,後景卻有一男一女,這樣的構圖在當時來說相當不尋常,當然此是高更特意設的,但目地為何呢?

這名坐在鋼琴後面的女子,其實是梅特,她正在彈琴,照理說音樂象徵一個和諧的氣氛,然而在這裡呢?

前景的大桌布巾、與大花束想畢是梅特精心的安排,及她為家下的工夫,但這張畫的焦點並不在此,真的焦點是在女子的臉上。她的臉只露出一半,另一半被鋼琴檔住,我們若再仔細地觀察那半邊的臉,會發現十分的冷酷,這幅畫表現的並非琴瑟和鳴,而是夫妻倆的分岐,兩人的心不再有交集,對高更而言,她已經是位陌生人了。

在妻子的身上,得不到愛與溫暖,換來的全是冷漠。


沒有藝術素養
沒在證券公司上班之後,必須得省吃儉用,於是他仿照畢沙羅的作法,1883年全家搬到一個生活費比較便宜的魯昂(Rouen)住下來,但在這新的環境裡,他毫無知性的刺激,一點靈感也沒有,無法動筆,畫更賣不出去,梅特漸漸失去耐心。


在此時,高更畫了一張〈身穿宴裝的梅特,她一身美麗的服飾手套項鍊與彩扇,但是她的臉完全轉向另一邊,這清楚的說明她不願正眼看他了,當然,這感覺是相互的,高更也開始抱怨她的缺點,說她一心只「想到錢,買漂亮的衣服,講鄰居的八卦」,一點藝術涵養也沒有。

高更最需要人鼓勵的時刻,梅特決定帶著孩子回丹麥,投靠娘家。不論高更多麼不願,他還是做了妥協,將畫作整理一番,到哥本哈根與家人相聚



投靠岳母的日子滋味很不好受,雖然他日以繼夜作畫,並參加一場藝術之友社團的聯展,但持續五天就草草畢幕,落的他失望不已。作品得不到青睞,語言又不通,更糟糕的,在沒收入的情況之下,梅特決定在家教法文,學生大都是一群準備入外交單位的年輕人,漸漸的,她獨佔了整個屋子,高更沒辦法,只好將所有的繪畫材料全收起來,騰出空間給她,而他呢?幾乎無容身之地,最後只好退居一間閣樓,在這小小的空間裡他渡過了寒冬與冷春,可見處境多麼蒼涼啊!


前因後果
在寂寞難言之下,高更決定離開家人,最掛念的還是小孩。

當我們責怪高更拋棄妻小的同時,是否也該了解前因後果呢?我認為在感情的世界裡,不能只責怪一方,冰山絕不可能一日造成的,高更真不負責任嗎?愛藝術真的讓他離家出走嗎?這倒未必,我想梅特的性格與態度也是婚姻破裂的因素之一吧!


* 女人生了小孩之後,心思就會全放在孩子的身上,就因這樣丈夫被忽略了,一年一年這樣過去,夫妻感情越來越疏遠最後形同陌路女人還不自知,直到男人痛心離去後,才恍然大悟,但那時卻為時已晚了。................ 在高更死後,有位記者跑去訪問梅特,她當時說了一句:當初我根本不知道他對藝術這麼認真她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一位天才

2010年8月13日 星期五

愛上高更 / 2010 Oct 6

每研究一位藝術家,就好像談了一場戀愛。


與一個未曾謀面,早已離世的藝術家談戀愛,會是怎樣的滋味呢?


就談高更吧!
相遇
     記得多年前,我在蘇格蘭國立美術館看到高更的一張〈佈道後所見〉,那是他1888年的畫,據說是一件美學突破之作,在當時只覺得比我想像小得多,裡面一群禱告的女子、大樹、小牛、爭鬥的雅各與天使、滿地朱紅,比例與顏色都不對勁,老實說,不太對我的味口。
遺忘
     連化學變化都沒有,雖然偶爾碰到人談起他,討論他大溪地的女子,那些原始的、直筒的、粗獷的裸身,看來似男似女,根本難以引起我的興趣,好久一段時間,早就忘了這個人。
對抗
     四年後,我再次與他照面,但這回有梵谷的介入,他淒涼的身影與悲憫之心真的很令人同情,相對的,高更看來這麼剛強,說話咄咄逼人,很自然我站在梵谷這一邊,為他辯護,之後,他自殘,又自殺身亡,我第一個責怪的人就是高更。
迷惑
     有一天,我在一家二手書店無意間看到一本《高更》,我拿來從頭翻到尾,短時間內掃描了他一百多件的作品,包括繪畫、雕塑、陶瓷,突然,心跳了一下,我自言自語:原來,過去我錯了。
了解
     之後,漸漸由他的帶領,我踏上他走過的足跡,從出生、童年、教育、工作、結婚生子、離家出走、航向南洋島嶼、到最後死於異鄉,漸漸地,我開始了解他。
     原來,他是一個充滿矛盾的人,內心極度的激情,但在人面前,他什麼也不談,對於別人的誤解,他也不想多做解釋,外表上,他總顯示出一付傲慢的姿態,就算心裡的那根刺被人挑起,痛的不堪,他還是不改面色,依然繼續沉默下去。
     三十年的藝術生涯,災難是一波一波襲擊著他,很多時候急需人的救助,但就因那一身牛脾氣,他從來得不到任何人的憐憫。
     在眾人的眼中,高更可能像個冷血動物,他在意嗎?當然,他在意,只不過人間的冷漠與殘酷已將他鍛鍊的如鐵一般,還好,還好有藝術,將他從苦難之中拯救起來,也透過那創作的窗口,他的真誠、溫柔、與感性才足以表露出來。
     就在此時,我彷彿觸摸到他的心,感受了他的柔情。
親密
     人與人的靈魂相遇,可以那麼親密,有時,甚至比肉體的交歡還更強烈。
     高更是個原創力很強的藝術家,未經任何人的調教,一切行事只隨「心」而做,所以他很野,很原始,統制慾也很強。
     在另一方面,他常常有一餐沒一餐的,身體痛的厲害,渴望愛又得不到愛,情景十分的蒼涼,眼見如此有才氣的人,這樣耗盡他的生命,我們看了,又情何以堪呢?
永遠
     人說愛是脆弱的,難保長久,但我始終認為愛是世上最真實的東西,一旦愛過,就成了永遠。
     高更口中念念不忘他的藝術,只要一講到藝術,他就忘了吃,忘了睡,忘了病痛,也忘了憂傷,整個人都活耀了起來,臉也發光,我知道那是生命最美的動容。
     而我愛上的正是他那令人動容的靈魂。

2010年7月10日 星期六

高更的照片













2 歲:被藝術家洛瑞(Jules Laure)畫一幅肖像。


        
2 5歲:剛結婚,生活正穩定下來。














37歲:他與妻子的感情已陷入了僵局。

     
 43歲:決定到大溪地之前拍的照片。


45歲:回到巴黎,在歐洲待上兩年。

2010年3月26日 星期五

關於梵谷的迷思/愛與藝術,孰輕孰重?

繪畫對梵谷而言是一種意外,青少年時,他並未計畫當一名畫家,直到二十七歲那年才省悟自己的未來,但在繪畫生涯中,他最關心的並非美學,而是履行一個更高的情操,那是什麼呢?

1887年夏天西奧到阿姆斯特丹度假,愛上好友的妹妹裘.鮑格,梵谷得知弟弟正在熱戀,一方面鼓勵他趕快結婚,有個穩定的家庭,另一方面他反看自己,於是寫下一段:

有時候,我真的怨恨這些爛畫。我記得李士潘(J. Richepin, 1849-1926)曾說:「愛藝術讓一個人失去真正的愛。」我認為他說得很對,反過來說,真愛會讓你討厭藝術。

他又進一步解釋:

一個擁有愛的人就算對畫沒啥興趣也沒什麼關係,只因什麼都足夠了。人為了成功,必須持有野心,但野心對我來說很荒謬。

從這些話我們感受到梵谷對藝術的質疑,及真愛與世俗野心之間的牴觸,若能選擇不流浪,若能選擇愛情,他絕對會放棄畫畫。但問題是人們對他不理不睬,之所以選擇作畫,就如他所感嘆:命運的驅使吧!

雖然孤獨,得不到愛,但從未因苦澀而產生任何怨恨、報復或怨天尤人,相反的,他說:

我愛。假如我沒有活著,別人也沒有活著,我如何感覺這神祕性的東西呢?──愛。我越想,越覺得世上沒有一樣東西能跟愛人相比,它才是真正的藝術啊!

梵谷藉藝術最終想傳達的不外乎——愛的信仰。

【聯合報副刊 2010/03/25 】

2010年3月16日 星期二

關於梵谷的迷思/加深的長影

在1890年初,梵谷根據手邊一本書《倫敦:朝聖》,模擬古斯塔夫.多雷(Gustave Dore, 1832-1883)的一幅黑白〈新門監獄的運動廣場〉繪圖,完成了一張油畫〈繞圈行走的囚犯〉。

這張畫裡,一群監獄中的犯人在一個高牆窄小的空間裡繞啊繞的,上端有四個窗口,右側站著三位看守人員。若我們仔細觀察這些犯人,會發現中間有一個看起來特別突出,長得最高䠷,唯一沒戴帽子,眼睛還朝畫外方向瞧的男子。他是誰呢?一來長得像梵谷,二來頭髮的顏色是紅與黃的混合,要辨識何許人物,再明顯不過了,他就是藝術家本人。

我們往左上角一看,會發現兩個小小的白色鉤形物,猶如兩隻飛舞的蝴蝶;再往下看一看地板,與原先〈新門監獄的運動廣場〉不同的地方,在於梵谷加深了長長的影子。

藝術家刻畫的是他當時被拘禁於療養院的心理狀態。

自從割耳悲劇發生後,他一直背負著極大的罪惡感,之後在許多信件的字裡行間,經常談到死亡,當然他盡可能用幽默或樂觀的方式帶過,但已經隱隱約約地作了某種自殺的暗示。在這幅畫裡,我們看到蝴蝶飛舞,象徵死後的自由與重生;那加深的長影呢?是為他日後埋下了一個顫慄的結局。

【聯合報副刊 2010/03/16】

2010年3月11日 星期四

梵谷的迷思/畫畫時是瘋狂? 還是清醒?

當人們目睹梵谷拚命畫火黃的向日葵、圓滾滾的太陽、抖動厲害的柏樹、波濤洶湧的麥田、迷惑的燈光與星星,總認為他「真的瘋了」。到底作畫時他的腦子是清醒的呢?還是瘋癲?

位於阿姆斯特丹的梵谷博物館去年十月才剛出版六冊的《文生‧梵谷──信件》,共收902封信(包括梵谷寫的819封,與別人寄給他的83封)。由於梵谷的生活沒什麼條理,許多寫給他的信都不翼而飛,但幸運的是西奧幫他保存了一部分的信件,使得後人能透過這些文字了解梵谷,他的想法、感覺與經驗。當然這個新版本不同於過去的翻譯本,由於更完整,更忠於原文,較能顯出梵谷的理智程度,比如當他住進療養院時,說了一段話:

貝倫醫師(Dr. Theophile Peyron)跟我解釋,嚴格來說我並沒有瘋,我認為他是對的,因為發作間隔期間,我的狀況非常正常,甚至比以前更好,但發作時確實很可怕,我完全失去意識,這事實激發我更認真的工作,就像礦工一樣,總是面對危險,但又急迫的,很迅速的完成任務。

梵谷說得沒錯,只要癲癇不發作,他腦子清醒得很,藉由每段寶貴的間隔期,他拚老命作畫,深怕癲癇再度發作。其實,他幾次的病情相當嚴重,只要一發作,創作完全停擺,所以過去我們認為他瘋癲時才作畫的觀念是不正確的。

【聯合報副刊 2010/03/09】

2010年3月10日 星期三

關於梵谷的迷思/自殘? 還是他害?

前一陣子藝術界傳來一個震撼的消息,說梵谷的耳朵是由高更割下的;又說梵谷先揮動剃刀,高更再舉起「重劍」,猛然一揮,不幸的事就發生了。這麼一來,梵谷自殘之說全然被打翻了。

有一些蛛絲馬跡似乎符合這種說法。譬如:在割耳事件後,梵谷寫了二封信,一封給西奧,他說:「還好高更沒持有機械槍或其他的走火槍枝。」這段話暗示當時高更手握其他兇器,因此傷害減到最低。

另一封給高更,他說會把劍術的防護面具及手套寄還給他,卻沒提到「重劍」一事。這暗示了高更用完這把「兇器」後,馬上扔到羅納河(Rhone)。 他又說:「你沉默,我也將如此。」難道這是他們之間的「沉默協定」嗎?

儘管有這些暗示,我仍然質疑他害的可能性。首先要澄清的是梵谷被割掉的應是「耳垂」部位。第二,「重劍」的尖銳之處只在最前端,因此中擊時,只會留下刺傷。第三,人揮劍時,幾乎不可能把對方的耳垂砍下來,這還得靠兩隻手才能辦到;也就是說一手抓住耳端,另一手做割的動作,否則若真辦到了,結果絕對會嚴重傷及脖子與肩膀。然而根據梵谷畫的兩張包紮繃帶的自畫像,他的頸與肩都安然無恙。

所以,「高更下的毒手」之說我認為是不可靠的。

【聯合報副刊 2010/03/07 】

2010年3月5日 星期五

關於梵谷的迷思/天才之死

我們都知道1890年7月27日當梵谷在田野作畫,再也受不了寂寞與恐懼,最後拿著準備好的左輪手槍往胸腔射,但拿槍經驗不足的他擊不準,落得半生半死,最後自己走回住處,兩天後就死了。他何時起了輕生的念頭?就近的嘉舍醫師是否盡到醫治他的責任?梵谷的遺言又是什麼呢?

梵谷曾說:

事實上,自從我生病以後,在田野時,強烈的孤獨感襲擊我,到了一種恐怖的現象……

自從高更離開黃屋之後,他為南方畫室編織的夢想破滅,緊接著又被送到精神病院,輕生的念頭就此伴隨著他,以上這段話似乎預言了未來的悲劇。

梵谷臨死,西歐守候在側,描述當時的景況:

文生想要死,當我坐在他的旁邊,嘗試說服他我們想要治癒他,我們希望他能夠被救起來,但是他回答:「這個悲哀將會持續到永遠。」("La tristesse durera toujours"),我可以了解他想表達的,很快,在一個癲癇發作後,下一分鐘,他就閉上了眼睛。

梵谷失去了跟生命戰鬥的力量,因為承受得太苦太久了。

梵谷死後,嘉舍醫師被人批評沒好好照顧這位藝術家。然而首先我們要了解梵谷是一個不怎麼聽話的病人,就算被勸告酒精量要減少、菸不可多抽,但他依然故我。老實說,一百多年前,像梵谷這樣癲癇嚴重的病人,醫生能做的很有限,所以天才之死並非嘉舍的錯。

【聯合報副刊 2010/03/04】

2010年3月3日 星期三

關於梵谷的迷思/受高更的正面影響

梵谷的生活因畫家高更的介入而產生劇烈變化,割耳與自殺的悲劇,有很大原因是高更所致。儘管有這些負面的結果,但是否也有一些正面的影響呢?

當他們住在黃屋時,經常一起上酒館、寫生、逛美術館、談天說地。從他們共同創作的四十多件作品中,可以發現兩人水火不容的繪畫風格。梵谷告訴弟弟:

高更和我談論很多有關德拉克洛瓦、林布蘭特及其他畫家的作品,有時候爭論到發出電力,那是從我們腦袋發射出來,消耗得就像用過的電池一樣。

電池耗盡後發出的激流,象徵他們的對話產生強烈的火花,但也說明他們的爭鬥已到了無可收拾的地步。

不過他們還是努力做了一些妥協,梵谷聽從高更的建議,開始創新做實驗,他告訴妹妹:

高更堅決的鼓勵我藉由純想像來創作。

梵谷一向回絕這種「純想像」的創作方式,實體或景象若不在面前,他根本無法動筆,不過當他看到公園裡兩名走路的女子,心裡就開始漫遊,遙想別處,假設她們是他的妹妹與母親。

梵谷之後不少作品也這樣如法炮製,結果是驚人的,就如梵谷說:

藉色彩的安排,我們可以作詩,同時散發出音樂的慰藉。

因為高更的引導,梵谷的畫產生一股浪漫的音樂性與詩性,這也就是為什麼許多人讚美他的作品猶如「顏色的交響樂」。

【聯合報副刊 2010/03/02】

2010年2月28日 星期日

關於梵谷的迷思/設在黃屋裡的一顆炸彈

1888年5月1日梵谷在阿爾租下一個屋子,將它命名為「黃屋」(也稱「南方畫室」),但他暫時先待在奔牛酒館(Cafe de la Gare)的樓上,準備等到裝潢結束後再搬進去。從他畫的幾個版本:〈黃屋〉,我們得知它的外觀;從他畫的〈臥室〉、〈梵谷的椅子〉與〈高更的扶手椅〉(見圖1-圖4),我們也能瞥見屋裡的模樣。然而,屋內結構為何?又怎麼影響藝術家與高更之間的關係呢?

高更在10月23日抵達阿爾,兩人欣喜的在酒館相見,然後,梵谷帶著高更去看他精心設計的黃屋,這是一棟上下兩層的房屋,一樓包括走廊、工作室與廚房,二樓則有走廊與四個房間,靠樓梯與走廊的房間是梵谷的起居室,高更的房間則靠馬路。

高更若打開窗子就能看到油綠綠的公園,似乎還不錯,然而我們若仔細觀察梵谷與高更的房間,會發現二樓的安排對高更很不方便,每次要上廁所、出門、帶妓女或朋友回家時,都一定要經過梵谷的房間,一點隱私權也沒有,根本無法過自由獨立的生活,弄得他很不高興,頭一天就惱怒了他。

這不悅的經驗說明了兩位藝術家在心理上的對抗,卻也為他們之間的友誼埋下一顆潛伏的炸彈。

【聯合報 2010/02/28 】

2010年2月25日 星期四

關於梵谷的迷思/背後的功臣

多數人都知道,西奧與梵谷手足情深,但梵谷死後,西奧能為他的藝術所做有限,不到半年自己也撒手人間。故事若發展到此為止,梵谷則難以死裡復活。如今你可以不知道達文西,可以不知道林布蘭特,但說到梵谷,卻家喻戶曉,誰是這背後的功臣呢?

西奧的妻子裘˙鮑格(Johanna Bonger)在一開始就感受到梵谷的威脅,深怕她的幸福隨時會被他所摧毀,因此她對他的了解真正始於他死去的那一刻。首先她接到西奧的電報,孤獨一人初次嘗到那份蒼涼;接下來,西奧生病後,她細細的閱讀梵谷寫的信,漸漸明白藝術家的高貴情操。

她曾經寫了一段話給友人,談到:

文生對我生命影響劇烈,是他幫助我容納生命,因為他,我可以跟自己和解,「寧靜」是他們兄弟倆最鍾愛的字彙,他們認為這是最高的境界,而我也已經找到了。自從那個冬天,當我孤單一人,我沒有不快樂,「雖然悲苦,但總是歡欣」是文生對生命的詮釋,現在,我可以了解那個意思了。

西奧的遺孀在與梵谷的高貴靈魂相遇之後,更將她的餘生投入在推廣梵谷的畫作、辦展覽、翻譯書信、作注解、為他寫傳。過程中,她常遭受人們的鄙視,但由於她的堅信,最後將挫折感轉為繼續推動的力量。

如今當我們被梵谷的畫感動時,怎能忘記這位忠貞的弟媳呢!

【聯合報副刊 2010/02/25 】

2010年2月24日 星期三

關於梵谷的迷思/眼睛的深透

若問梵谷的自畫像中,哪個部位最能探知到他的靈魂深處?

在他每雙眼睛裡,瞳孔大小、目光走向、光源反射、顏色變化、抖動程度與眼神狀態都不一樣,梵谷曾經寫下一段:

我較喜歡畫眼睛,而不是教堂,因為眼睛裡有某種教堂沒有的東西……對了!人的靈魂。

只要見過梵谷的人,對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一雙眼睛,他的弟媳裘.梵谷-鮑格(Johanna van Gogh-Bonger)描述:

從他突出的眉骨之下,有一雙銳利的,好奇的目光。

妹妹伊莉莎白則說:

他的眉毛垂在一起,那雙小小的、沉思的、最深邃的眼睛,依據某種變化,顏色也會由藍轉綠。

朋友布拉特(D. Braat)說:

在他一雙窄小的眼睛,卻有濃烈的凝視。

藉由照片與畫作,畢卡索判斷梵谷的知覺感受全靠這一雙神祕的眼睛。

梵谷全身上下,那雙眼睛最犀利,為此訴說他的矛盾與痛苦,精神的分裂,也深透了世間的各種面向,及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另外,他的眼緣與眼角經常溢滿赤紅。紅,代表熱血奔騰的情感,如紅酒一樣的溫暖;但有時候也代表血流的刺痛。藝評家投特羅婁(Anna Torterolo)曾將梵谷的眼睛譬喻成《惡之華》書中的開場白:「你們,虛偽的讀者,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他眼裡的「真誠」,直盯著我們這一群「虛偽」的觀眾,也勾起了你我的羞愧之情與同情之心啊!
【聯合報副刊 2010/02/24】